在日本,很多话题都离不开“战前”“战后”,1945年日本战败投降不仅是日本近代史上最重要的一页,也是日本经济发展的分水岭。二战前日本狂热追求工业化的目标虽然实现了,但走上了一条侵略扩张的不归路,二战后日本在美军的占领下,甘愿做美国地缘政治的棋子,获得了美国的经济复兴援助资金,工业生产开始慢慢恢复。
二战后初期联合国占领军的目标是使日本完全去工业化,让其退回到一个农业国。1945年9月12日,麦克阿瑟在记者会上宣布要让日本成为四等国家,且不能再复活成世界强国的“日本弱体化政策”。具体为解散财阀、解体重化工产业,除了支付战争赔偿金以外不准进行经济复兴,还要破坏各地研究开发设施和工厂、没收工业机械或砸碎工厂使之废铁化、停止企业研究开发和生产、只允许日本发展农业和渔业。允许生产的工业品要代替赔偿金向东南亚各国无偿出口,禁止原油精炼、禁止石油和制油产品的进口。1946年,联合国赔偿委员会报告明文规定:日本的工业能力仅允许维持在被侵略国生活水准以下的水平,超过这个水平的工业设施必须拆除移交给战胜国,国内所有的军工产业和民生产业的30%指定为赔偿设施,国内未受战争损害的工业设备均作为赔偿品强制移送亚洲各国。到1950年5月,日本被迫拆除了国内43,919台工厂机械运往了受害国,作为赔偿金。
与此同时,美国全面禁止日本商业海运业务和自主贸易活动,包括对日粮食禁运,直至1964年日本各地出现粮食危机引发民众暴动后才解除。日本出口产品不能标MADE IN JAPAN,只能标MADE IN OCCUPIED JAPAN(占领下日本制),占领军的终站处理费50亿元美元和劳务费均由日本政府负担。1945年9月和1947年6月联合国占领军分别规定:禁止日本生产乘用车,仅允许生产1,500辆卡车和1500cc以下的小型车300辆(含库存备件)。二战后日本铁路运输的支配权归占领军,铁路车辆的10%(以特等车辆、餐车、卧铺车为主)、铁路货物运力的10%均须优先满足占领军,禁止日本进行电气化铁路改造,并从菲律宾运来美制柴油机车,将日本铁路全部柴油机车化等。
日本一般将二战后分为战后混乱期(1945~1949年)、战后复兴期(1950~1954年)、高速经济发展期(1955~1972年)、安定成长期(1973~1985年)、泡沫经济期(1986~1990年)、经济变革期(1991年至今)。日本的战后复兴可以说是在一片废墟上开始的,如果没有朝鲜战争的爆发,日本也不会有后面的经济高速增长阶段。
在战后混乱期,联合国占领军制定了去工业化、日本弱体化等非常苛刻的政策,1946年日本经济仅为1930~1934年水平的18%,到1947年也只恢复到40%的水平。不过1947年美国陆军部调查团来日后认为,日本已经放弃了500亿美元以上的海外资产,为了让日本自立和东亚的安定,应允许日本保持相当于1935年生活水准的自给自足经济规模。这实际上降低了日本工业再建门槛,并缓和了赔偿方案。
朝鲜战争后的冷战局面使美国改变了对日政策。日本经济正式恢复的起爆剂也是战争,1950年的朝鲜战争给摇摇欲坠的日本产业界打了一剂强心针,1950~1952年的3年间朝鲜战争特需订单达10亿美元,至1955年间接战争特需订单达36亿美元,当时“联合国军”的兵站就设在横滨港,兵员和军事物资都是通过横滨港运出去的。初期的战争物资仅是军服、毛毯、帐篷等纤维制品和构筑阵地的钢管、铁丝网、水泥、沙石以及各种食品和车辆修理零部件等。到了后来,干脆让日本企业直接生产兵器和弹药甚至修理飞机。战争特需订单直接给了二战时生产武器的三菱重工和富士重工,大量战争特需订单使日本的机械、纺织、化工、金属、汽车等产业纷纷复活,而大量设备投资又促进了日本制造业的升级换代。正是这场朝鲜战争,使日本借机进入了战后复兴期。
朝鲜战争不仅让日本企业“满血复活”,而且使日本企业有机会学习美国的生产技术,逐步摆脱了二战前的劳动密集型生产方式,为再一次复兴工业掌握了重要的工业技术和生产诀窍。二战前日本企业并不重视生产品质管理,主要重视如何在短时间内生产出更多产品,因此二战前日本产品的口碑很差。此外企业普遍不具备工程管理思想,基本靠工人个人的技术水平来决定产品质量。朝鲜战争期间,美军为保证军用物资的质量,直接向日本企业派驻技术人员进行品质管理和工程管理,结果使日本企业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此外,1950年美军向日本新编警察预备队提供剩余战车,并允许三菱重工和小松制作所等主要军工企业承包维修保养任务,结果使日本军工企业有机会吸收美国的制造技术。日本业界认为朝鲜战争的特需订单,使日本的技术落后局面得到了迅速扭转,并使日本重要产业的工厂生产迎来了大转变,为后面的经济成长奠定了有利的基础。
(注:二战后联合国占领军解散了日本各财阀,三菱重工在1950年被分割成东日本重工、中日本重工、西日本重工,1952年旧金山和约后改称三菱日本重工、新三菱重工、三菱造船,1964年又合并恢复为现在的三菱重工业)
朝鲜战争对日本摆脱战后经济危机起了重大作用,朝鲜战争结束后,1955~1972年日本年均经济增长率约为10%,这段时期就是著名的日本高速经济发展期。日本出现了有史以来最长的经济景气时期,分别称为神武景气(1954~1957年)、岩户景气(1958~1961年)、奥运景气(1962~1964年)和伊奘诺景气(1965~1970年)。在高速经济发展初期,日本企业设备投资大增,民间也出现了电视机、洗衣机、冰箱的消费热潮。当1956年日本政府正式宣布经济已经完全恢复后,随之而来的电气机器、精密机械、汽车等行业的技术革新又再次推动了日本企业新一轮的设备投资热潮。
1960年,日本政府发布了“所得倍增计划”,目标是充实铁路建设、道路建设社会资本,促进产业结构向重化学工业方面转型,并大力推进自由贸易和提高出口竞争力等。“所得倍增计划”进一步促进了企业投资,并建立了出口主导型的国民经济形态。此外,日本政府以东京奥运为契机,大力推动新干线、首都高速公路等公共投资,也对日本经济起到了很大的牵引作用。在高速经济发展期,国民所得的提高带动了消费革命,彩电、空调、汽车第一次在民间得到普及。“所得倍增计划”要求1965~1970年将日本GNP翻一番,结果到了1968年日本的GNP就超过德国排在了美国之后,成为了全球第二大经济体。换言之,日本战后仅用了23年时间就从一片废墟上重新崛起。
日本经济的安定成长期是1973~1985年。1973年的石油危机终结了日本经济的高速成长,这个阶段日本经济的增长率为4%~5%。除石油危机外,日本经济高速发展带来的环境公害、交通堵塞、住宅不足、通勤拥堵等弊病也渐渐显现。两次石油危机使日本下决心进行产业结构大调整,从引领经济高速发展的钢铁、水泥、石化等消耗资源的资本集约型产业,向汽车、电子机器、半导体等轻薄短小知识集约型产业转移。同样受到能源危机冲击的欧美国家却没能及时调整产业结构并出现经济衰退,这个时期成功调整产业结构的日本对欧美国家的出口剧增,造成了大量贸易摩擦,为日后的日本泡沫经济埋下了祸根。
日本的泡沫经济期是1986~1990年,起爆点是在1985年的广场协议中西方国家逼迫日元大幅升值,导致日本出口产业遭到重大打击。为了摆脱日元大幅升值带来的危机,日本政府和央行降低利息实施金融宽松政策,结果大量资金流入股市、债市及房地产市场酿成经济泡沫。1989年日本央行只好通过加息抑制投机行为,1990年日本政府主动出台限制地产融资政策后,金融泡沫终于被刺破,大量企业开始倒闭、银行出现坏账、个人债务破产剧增,整个20世纪90年代日本陷入了严重的经济衰退,即所谓“日本失去的十年”。
其实日本失去的不止10年,进入21世纪后日本经济增长缓慢,在错失一系列互联网机遇后,日本经济实际上已经失去了20年、30年。2020年,日本经济新闻社曾做过一个“2019年世界市场主要商品与服务调查”,在被调查的74个商品与服务项目中美国占市场份额首位的有25个,中国有12个,日本和韩国都是7个并列第3名;在全球市场份额占首位的商品中,日本是索尼的图像传感器、住友化学的液晶/OLED面板用偏光板、佳能的数码相机、理光的激光复印打印一体机、本田的摩托车、瑞萨的微处理器等。在上述74个商品与服务项目中,日本企业在制造业领域占有较大市场份额的仅有10项,即大型发电内燃机、精密轴承、建设机械、液晶用玻璃、锂电池绝缘材料、医疗图像诊断仪、硬盘驱动器、锂电池、VR头戴式耳机、激光打印机等。由此可见,日本企业虽然在不少制造业领域仍具有较强的技术优势,但在全球市场的激烈竞争中,渐落下风也是不争的事实。目前,日本在汽车、工业机器人、半导体设备与材料、工作机床、精细化工等少数几个制造业领域还有相当技术实力与市场优势,但与20世纪80年代相比,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